2008年6月9日 星期一

懷念大師兄廖風德 轉身的背影 【中國時報9706.09】
















▼廖風德(右)與本文作者吳鳴合影,攝於一九八三年十月政治大學中正圖書館前。本文作者手捧獎座為國軍文藝金像獎。(作者提供)


    


     人生苦短,憂患實多,廖風德師兄轉身的背影,如此瀟灑,彷彿只是到遠方去旅行。


     人生須有盡,終將轉身。惟願轉身的背影,是美麗的。


     二○○八年五月十日,午後四點,台北木柵一四○高地,廖風德師兄最後的身影,依舊是陽光燦然。回眸,臉上堆滿了笑。是的,這就是我熟悉的大師兄廖風德。縱使告別,身影也是美麗的。

      一九八三年九月,甫告別軍旅的我,赴笈指南山下重拾讀史學文之路。小說家履彊(蘇進強)大哥寫信告知我其好友廖蕾夫(廖風德)在政大教書,要我到學校以 後向廖蕾夫致意。開學之初,稍事安頓後,我到位於校門進口右側的果夫樓,拜訪任職於訓導處課外活動組的廖風德。廖風德聽我說是蘇進強大哥要我去拜訪他,非 常高興,請我到學校附近的館子吃飯,這就我和廖風德的初識了。


     一九八五年五月,我通過碩士班學科考試,準備撰寫碩士論文,題目為〈疑古思想與現中國史學的發展〉,討論古史辨運動的興起與影響。我因為曾修過閻老師的「史學理論與研究實習」課,故在決定碩士論文題目後,想請閻老師擔任我的論文指導教授。


     記得去找閻沁恒老師指導論文時,閻師父問了我一句話:「你酒量好不好?」我說約莫可以喝一瓶白金龍金門高粱,閻師父聽了很高興,就收了我這個徒弟。由於廖風德在政大新聞研究所碩士班的論文〈中共香港「大公報」之宣傳分析(一九七二至一九七五年)〉(台北:國立政治大學新聞研究所碩士論文,一九七六),是閻師父指導的,於是成為我的師兄。


     雖然閻師父是政大歷史研究所的創辦人,並擔任首任所長,但實際指導的論文並不多,印象裡曾指導過幾篇碩士論文,惟均為女弟子,男徒弟僅廖風德師兄和我,以及後來到台大歷史研究所讀博士班的小師弟潘光哲。潘光哲的碩士論文〈郭沫若與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的發展:以《中國古代社會研究》為中心的討論〉(台北:政治大學歷史研究所,碩士論文,一九九一),在台灣解嚴初期猶屬禁忌,鮮少有老師願意指導,於是我將光哲引介給閻師父,那是一九九○年的事,我讀博士班一年級,光哲師弟讀碩士班二年級。


     喜歡舞文弄墨


      廖風德師兄當時在政大訓導處課外活動組工作,負責處理學生社團與刊物。一九八六年烽火燎原的政大學生地下刊物《野火》,就是這個時期出版的。潘光哲雖非 《野火》重要成員,但和《野火》的林鳳飛、顏萬進等人相熟,亦為一九九○年中正紀念堂野百合學運領袖,最後扛大旗將政大學生帶回學校。我常常想,閻師父的 胸襟真是有容乃大,大師兄廖風德屬藍營,潘光哲師弟穿淺綠色內衣,我傾向以台灣為主體的文化思考,三人均為閻師父的徒弟。


     喜歡舞文弄墨是閻師父與徒弟的共同特色,廖風德師兄寫小說,曾兩度獲得聯合報短篇小說獎;我寫散文,曾獲一九八二年第五屆時報散文首獎;潘光哲師弟在報紙副刊寫文化評論。至於閻師父自己,有一段時間擔任《中央日報》總主筆,主掌國民黨言論。


     廖風德師兄在宋楚瑜擔任國民黨文工會主任時,應宋楚瑜之請擔任其秘書,此為風德師兄從政之始。


      一九八七年政大歷史研究所成立博士班,卅六歲的廖風德師兄提筆上陣應考,成績優異,名列榜首。彼時師兄已經是政大歷史系副教授,升等論文為《清代之噶瑪 蘭:一個台灣史的區域研究》(台北:里仁書局,一九八二)。我在一九八七年取得碩士學位,但礙於報考博士班須有碩士論文口試成績,我的碩士論文因尚未口 試,故無法報考。第二年我又因工作忙碌,錯過報名時間。到一九八九年時,風德師兄特別寄招生簡章給我,讓我得以順利報考,成為政大歷史研究所博士班第三屆 學生。


     廖風德師兄花了兩年時間修完博士課程,一九九○年五月通過博士候選人資格考試,開始撰寫論文,指導教授仍為閻沁恒老師。一 九九一年六月,其博士論文〈學潮與戰後中國政治(1945-1949)〉(台北:國立政治大學歷史研究所博士論文,一九九一)通過口試,是政大歷史研究所 第一位博士,成為名符其實的大師兄。兩年後我在閻師父指導下完成博士論文〈歷史地理學與現代中國史學〉,於一九九三年四月通過論文答辯,成為政大歷史研究 所第二位博士。由於廖風德師兄和我的博士論文均由閻師父指導,誼屬同門師兄弟。閻師父指導的徒弟不多,同門師兄弟間感情極親,每每相約餐敘,其樂融融。尤其每年農曆七月十五日閻師父生日時,同門師兄弟輪流作東為師父慶生,較常出席者除了廖風德師兄之外,尚有閻師父早年在新聞研究所的學生吳圳義老師,惟吳圳義老師長我近二十歲,誼屬師生。


     處事平和,待人溫文有禮


     一九九○年代是同門師兄弟和閻師父共歡相聚最頻繁的歲月,廖風德師兄雖然從政,惟恆保赤子之心。每在杯觥交錯之際,笑譚政壇見聞佐酒,引閻師父與同門師兄弟會心一笑。


     師門共歡相坐,只要有廖風德師兄在,總是笑語不斷。風德師兄燦爛的笑臉,天真得像個孩子。無論政壇幾多險惡,風德師兄恆為風趣幽默。因拜師之時,風德師兄與我均已失怙,視閻師父如父,感情上非僅師徒,且更像父子。閻師母林瑞炳老師對我們這些徒弟亦疼惜有加,視如己出,師徒間猶若家人。


     師嫂郭芳美是我的學姊,為政大歷史研究所碩士班第一屆畢業生,我是第八屆,算是小學弟,因著廖風德師兄的緣故,對我這個師弟照顧有加。一九九六年師兄的令愛廖箴從政大民族系轉來歷史系,須補修歷史系之必修課,其中的「史學導論」乃我所承乏,於是平日喊我叔叔的廖箴改口喊我老師。與師兄的兩代交誼,更添佳話。


      雖然廖風德師兄並非閻師父指導的第一個學生,但在長年往來的徒弟中,風德師兄班次最高,亦最得師父、師母疼愛。師父家無論大小事,師兄均細心照顧。而我 則是小跟班,因上有大師兄頂著,故我毋須擔負幾多事。風德師兄處事平和,待人溫文有禮,都是我須努力學習者。一九九九年後,風德師兄擔任立法委員,諸事忙 碌,閻師父家裡的事才偶爾由我跑腿。但相較於風德師兄,我所做的實百不及一。


     我是三個師兄弟中最不成材的,風德師兄在政壇大放異彩,曾兩任立法委員,二○○四年以後,擔任國民黨組發會主任委員,戰功彪炳,為國民黨連續打贏了八場選戰(僅輸掉高雄市長選舉),可謂是國民黨的福將。潘光哲師弟任職於中央研究院中國近代史研究所,乃年輕一代史學工作者之佼佼者。大鵬展翅,笨鳥在林,三個師兄弟中,我因返回母系乞食講堂,乃得以與師父、師母長相左右。


     每個人有自己的生命情 調,風德師兄從政固為其所選擇,但我仍認為他沒有繼續寫小說,是台灣文學界的損失。風德師兄的短篇小說寫得極好,發表於一九七六年的〈見習官〉,是其初試 啼聲之作;一九七九年〈竹子開花〉獲聯合報短篇小說獎;一九八○年〈隔壁親家〉再度獲聯合報短篇小說獎。這些短篇小說其後結集為《隔壁親家》(台北:九歌 出版社,一九九一);用廖蕾夫的筆名出版。華視曾將〈隔壁親家〉改編為同名連續劇;其後民視又將〈隔壁親家〉改編為〈親戚不計較〉電視劇,播映超過兩千 集,殆為台灣電視史上之奇蹟。雖然嚴格說來,〈親戚不計較〉只有前幾集故事依據〈隔壁親家〉改編,後面的故事乃編劇所寫。廖風德師兄遽逝之後,媒體報導其 小說創作,將三篇短篇小說,誤寫成三本小說集,惟似亦無人提出糾謬。不僅媒體有關廖風德師兄的小說創作資料有誤,連學歷亦是張冠李戴。風德師兄畢業於淡江歷史系而非政大歷史系;到政大讀的是新聞研究所碩士班,博士則為政大歷史系研究部博士班。雖然這些均屬雞毛蒜皮之事,但看到媒體連基本的查考工夫都不做,實令人不勝唏噓。


     往者已矣!瀟灑以行


      史學界一般將廖風德師兄視為台灣史專家,惟其治台灣史悉來自一己之研究,未有師承。風德師兄在政大歷史系所開的課程,亦以台灣史為主。事實上,風德師兄 的博士論文為〈學潮與戰後中國政治(1945-1949)〉,屬中國現代史範疇。但因當時政大歷史系有幾位中國現代史專家,如蔣永敬、胡春惠與林能士老 師,故風德師兄從未開設這方面的課程,其尊師重道,由此可見一斑。廖風德師兄的博士論文改寫後正式出版,書名為《學潮與戰後中國政治(1945- 1949)》(台北:東大圖書公司,一九九四),列入「中國現代史叢書」,該叢書主編為張玉法老師。一九九五年七月,我的博士論文改寫完成,亦收入張玉法老師主編的「中國現代史叢書」,書名為《歷史地理學與現代中國史學》(台北:東大圖書公司,一九九五)。


      史學界師友對師兄未繼續從事研究與教學工作,不免有些惋惜。而廖蕾夫未繼續小說創作,亦令文學界友人引以為憾。但人生之事殊難言矣!風德師兄從政歷程的 成就,或許更為人所津津樂道。在台灣史學界,六十歲以下學者群中,同時從事文學創作者鮮少,不若上一世代學者豐碩。台灣史學界在一九七○年代歷史學與社會 科學聯姻後,新一代的史學工作者,大部分只會撰寫社會科學報告,能悠遊於文史之間者幾希。風德師兄的遽爾大去,史學界善文學創作者又少一人矣!思之憮然。


     彷彿仍看到廖風德師兄燦爛的笑容,帶來生命的 光和熱。日本文學形容武士之死有云:男兒之死當如櫻花凋落,如此燦爛,如此壯烈。遽聞風德師兄忽爾大去的消息,我腦海裡浮現的就是這些句子。是的,廖風德 師兄就是在他人生的最高點,生命最璀燦的時刻,告別人世。郭芳美師嫂在政大歷史系同仁前往弔唁時說:「風德總是在人生的每一個階段,做最正確的選擇,這次 在接任內政部長前夕告別人世,或許也是他覺得這是他最好的選擇。」


     往者已矣!瀟灑以行。生者何堪,唯有傷痛。而就廖風德師兄而言,此時轉身,或許正是留下最美麗的背影。


     昔日的歡聲笑語猶在,廖風德師兄已告別人世。依稀彷彿仍看到那陽光般燦爛的笑容,在我眼前浮現。人生苦短,憂患實多,廖風德師兄轉身的背影,如此瀟灑,彷彿只是到遠方去旅行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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